一线汽车人访谈③：修车技术好又怎样，这一行缺的是销售人才
认识杨师傅，是一次偶然的机会。
有一次，我的车前围被一个台阶绊住了。当时没太注意，倒挡加油门退出来，结果就把前围的一个塑料卡扣拉断了。
整个车前脸垮了下来，有点吓人。
最初去的是4S店，说是需要换一堆零件，报价1800。
然后找到途虎，要价1100，普通修理店要价800，而且不保证能修好，虽然我也没搞懂难点究竟在哪。
辗转找到杨师傅这里，他说几个卡扣而已，我给你整体复原一下，用AB胶粘一下，保你用五年不是问题，收费150元。
再之后几年过去了，果然啥事没有。
这是我第一次认识杨师傅，后面车的保养，小毛小病维修，也就在他这里“定点”了。
有一次有个朋友的车脚垫下的线束泡水了，仪表上时不时报错，后面干脆抛锚，几个修理店都没查出问题，最后也是杨师傅解决的。
他最先发现进水，然后把整套线束拆了下来，晒干后就正常使用了。
后面慢慢熟络起来，杨师傅也讲了他的故事。
作为80年代末生人，杨师傅的家境比较一般，父母早期务农，后面出去打工，他也便成了留守儿童。
杨师傅小时候学习不错，数学多数时候都考满分。
到了初中，理科成绩也是名列前茅，可惜英语始终没入门，这也导致他只上了一所普通高中。
之后就是随波逐流了，大专没有毕业就选择出来闯社会。
由于学历低，杨师傅吃了不少苦，在饭店帮过厨，在工地搬过砖。
一次偶然的机会碰到一家汽车修理店招学徒，管吃管住一个月给200块钱，于是杨师傅就进入了这一行。
老板修车的时候，他一边帮忙，一边拿笔记录。用他的话说，很多学徒1年都学不到东西，他3个月就轻车熟路了。
再之后他就应聘去一家4S店，在那也是顺风顺水，没多久就做到组长。
用他的话说，这是他工作最轻松的时候。早上9点上班，他们往往10点钟才到岗，下午五点半下班，他们4点就开始收拾东西了。
“4S店修车嘛，不用急的”，杨师傅评价道。
不过他也很快发现，在4S店学不到什么东西，而且天花板实在太低了。
他的领导做了十多年，也就五六千块钱。
因此当一家大型修理店的老板向他发起邀约时，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。毕竟修理店给得更多，而且能见更多的世面。
据杨师傅回忆，在修理店的三年，算是他真正学艺的三年，每天有修不完的车，而且各种类型都有。
三年出师后，借着这段经历，杨师傅顺利应聘了一家修理店的店长。
这是杨师傅最辉煌的时刻，才二十五六岁就实现了月入上万，在十年前这绝对算是高收入了。而且相比他的同龄人，很多人还在工厂里面煎熬。
他做的还是技术活，工作不算太累，时间相对自由，也不算青春饭，理论上越老越值钱。
那是汽车行业的巅峰时刻，私家车开始普及，各大车企的销量暴涨，4S店们大赚特赚，杨师傅所在的修理厂每天的顾客也络绎不绝。
那时候大家对车也更加“爱惜”，买车基本会选择贴个膜，搞点装潢什么的。
部分顾客到车卖了，真皮座椅还是崭新的，因为一直坚持用坐垫。
修车的溢价也相对较高，没有那么多的竞争。
其实回想起来，那也是汽车行业打工人的巅峰时刻。
杨师傅说，自那之后他的工资就没涨过。只是眼瞅着修理店越来越多，行业越来越卷，似乎每天都在疲于奔命，但也没有什么前途的光亮。
他也不是没有挣扎过，中途的时候他回到老家的县城，盘了一个门面做修理生意。
杨师傅本来想着凭着自己的技术，回去就是降维打击，结果生意非常惨淡。
用他的话说，他的修理店是家里人一起做的。必须有洗车，因为你给人修完车不洗车的话，别人立马觉得你这个店不行。
但洗车既要占用工位，也要占用人力，其实压根不赚钱。
他说，你们觉得30块钱洗个SUV很贵，实际上大多数修理店的这块业务都是亏本的。
因为现在人工贵，洗个车怎么也得大半个小时，而且不是一直有车过来洗。
至于维修保养这些，县城的消费能力更差，大家都是货比三四家，他这种租房做买卖的，完全无法与别人竞争。
于是杨师傅只能关了店，继续回去做店长。
用他的话说，这次回来整个形势都变了。之前是自己挑工作，现在是拼命保住工作。
关键是对于他来说，压根没有任何上升通道。
你技术好又怎么样，这一行最缺的，其实是“销售人才”，杨师傅如是说。
比如他也接触过一些豪车修理店，实际上修车师傅的工资也高不了多少，人家真正缺的，是能带来客户的人。
至于哪一家修得更好，消费者很难分辨，行业内也没有统一的标准。
顾客的车开进去，20分钟找到问题所在，跟2小时找到问题所在，其实压根没有区别，有时候叫价300还是500其实也没区别。
甚至他很喜欢挑战一些“疑难杂症”，还经常被老板诟病。
因为在老板看来，耗费那么大的精力，还承担风险，是一件不值得的事。
关键他们的店规模比较小，很多设备还没有，有时候为了搞定一个较难的问题，他还要跑老远去借设备。
上个月的时候，他就借设备拆了一台玛莎拉蒂的发动机缸盖，他说老板吓坏了，“我说我有把握”。
未来会怎么样？杨师傅很迷茫。
他说他很关注新能源车，买了一些书，也下载了一些资料在看。
但感觉没啥太大的用处，因为实操的机会太少了，大部分的新能源车还是选择在4S店维保。
更主要的是，相比于20多岁时候的意气风发，现在更多的是疲倦。
不光是身体上的疲倦，更多的是精神上的，行业越来越卷，失业了怎么办，或者未来路又在何方。
功夫拍案
杨师傅说他初中的时候数理化都是接近满分，可惜文科成绩太差，最后没能读出来，一直是他心中的遗憾。
我告诉他读出来了的也是牛马，车企一大堆的211、985，如今也是人人自危。
覆巢之下，焉有完卵，整个行业的浩劫，注定我们大多数人是躲不过去的。
起码杨师傅早早成了婚，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，这一点就赢过太多同龄人了。
90年代有过大下岗，00年代有过大萧条。
或许是我们习惯了幸福，却因此觉得幸福唾手可得？
